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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我的同桌小芳
作者: admin 来源:未知 时间: 2013-03-01 22:09 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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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我仍能对小芳保持惊异的态度,尽管世事变迁,阅历渐长,这一切并没有让我遗忘小芳,她的形象越来越突出,越来越像我人生旅途上回望的一块碑石。
她当然不是为了纪念我而存在,我也不知道我与她还能有什么关系。
不过在那个据说是青春的年月里,她曾是我的同桌。
班主任把她安排在我的旁边,意图很明显。我文静、沉默、听话、上课一直抬头看黑板、按时交作业、考试总是排名靠前。她翘课、逃学、上课埋头大睡或者看小说,几乎不写作业,考试交白卷,成绩全班倒数。
周五下午是全校大扫除,班主任宣布了新一轮座位变动。我听了班主任的安排,十分紧张。她却显得毫不在意,把座位拖到我旁边,连书本也没有整理好,就不知所踪了。
本来拖好了座位是要做清洁的,可是我的新同桌就这么不知所踪了。
当然不久后我就适应了她经常的不知所踪。
但是摊了一桌子的八卦杂志怎么办?我只好替她收起来,因为桌面不整洁会被扣清洁分。
当然不久后我就适应了整理她的桌子。除了总是摊着的那些花花绿绿的八卦美容时尚明星杂志,还有偶尔出现的指甲油瓶和眼线液。
我是断然不会在我的桌上放这些不务正业的东西的,但是我没办法禁止这些东西在我同桌的桌上出现。
我的性格是如果你问我问题,我会很开心地对你解释,解释到你清楚为止。
我也是相当助人为乐的人,我这么想。
我很纳闷的是,为什么小芳不喜欢问我问题?
那时我还以为所有的学生都应该上进,所有的差生都会想方设法提高成绩。
但是显然小芳不是,不然班主任也不会把她安排在我身边了。换做那些考试前几名且性格张扬的学生,早就提出抗议了:“她不学习还成天把杂志摊到我的桌上,严重影响我的学习!”
我不会抗议,是因为很快我也对那些杂志产生兴趣了。
小芳每期必买的是《新蕾story100》,一本青春小说月刊。但是我很少看见她会看。她通常是不知所踪的,一旦回到座位上,主要时间用来睡觉和涂指甲油。所以这些杂志大多情况下都被我捧在手中。
我是断然不会购买这种不务正业的杂志的,何况坚持购买需要一大笔资费。一本10块钱,相当于我一天的饭钱。为什么要用一天的饭钱购买这种全是青春幻想的东西?还是吃饭比较实在。
不过我喜欢看的,是里面的插画。一开始我只看插画,后来我才渐渐开始看文字。
我渐渐认识了姚非拉、猪乐桃、寂地、SHEL、阿梗、夏达这些插画家。由于对插画的极其热爱,后来我开始临摹这些插画,我总是沉浸在胶版纸上那些五彩缤纷的色彩和千变万化的笔触。
其实我沉默,不代表我不爱做梦。我不知道班主任是否了解这点而考虑到小芳对我产生的影响,毕竟在当时能够与一直单坐的小芳同桌的大概只有我了。但是我对于美的事物从来不排斥。
小芳也是一个很美的姑娘。
说她长得好看,是公认的。她不仅相貌漂亮,还经常被同学在私下里议论那丰满的胸部。
是的,她不仅漂亮,还拥有现在人所说的“傲人的身材”。
而那时的我是什么形象呢?如假包换的假小子。
设定的确如此,但是接下来绝不是女同情节。
我俩是两个世界的人。我在上课的时候,她不知所踪。我在写作业的时候,她不知所踪。我在看书的时候,她不知所踪。我在画画的时候,她不知所踪。我在吃饭的时候,她不知所踪。我和她都是住宿生,周一到周五学生不能私自外出,她却很少在食堂出现,我想应该是偷偷溜出去吃馆子了。
这就是高中生的两条路,我明白了这点以后,也放弃了那点想要帮助她的意愿。
但是偶尔的,总是有那么一点事情打破这个平衡。
小芳很喜欢给我看她的手,一开始我觉得很恶心。
为什么她总是要把手放在我面前说:“你看,我的手漂不漂亮?”
我嗯了一声。
她又兴高采烈地说:“我今天刚去做了美甲。”
我问她:“什么是美甲?”
她笑了:“你还是不是女生呀,你连美甲都不知道。”
我心想,为什么要浪费那么多时间和钱在自己的指甲上呢?指甲不都是要剪掉的吗?
她给我看了手还不够,又拿出手机,坐在座位上对着自己新做的指甲左拍右拍。那个时候带摄像头的手机并不普及,学校也是禁止学生携带手机到教室的。
然后她把拍好的手部特写塞到我鼻子下面给我看。
我看了一眼,原来非主流照片就是这么拍出来的呀。
我说过,我对美的事物从不排斥。然后我破天荒地说了句:“原来做了美甲之后的手这么好看。”
她又鼓捣她的照片和短信了,我则反省了半天我的价值观。
于是我便知道了,她不知所踪的时候,有一个可能的地点,就是美甲店。
接下来另一个地点,大概是操场。
那是晚自习快结束的时候,不知所踪的小芳回到座位,拿出手机塞到我眼前。我已经很习惯她用手机随时随地拍一堆手的特写给我看了。不过这次是脚。
她说:“我发现,我的脚也特别好看。”
我内心一阵狗血,看到照片上昏暗的背景,是操场上的暗绿的塑料草坪。
我犹豫了一下,便说:“你在操场上呆了一晚上呀?”
她立刻变了眼色,拿回手机,不看我,用很忧郁的语气说:“嗯,和一个人。”
我心想,呃,谁问你和谁了?这下我该怎么搭话?
她又突然用很轻松的语气说:“反正跟你说也没用,我知道。”
小芳平时要么不说话,要么随着剧烈的情绪起伏说些比言情小说里还要抽象的话。
接下来,她说:“男人嘛,都是一样的东西。”
随后的话我都听不懂了。我的思维里只有男生这个物种,止步于日常交际,还没用过“男人”这个词汇。大概谈恋爱都是这样吧,我想,哭哭啼啼,多愁善感。我想帮也没用。我更不可能提醒她去写作业。
所以这件事让我明白的是谈恋爱时会在操场坐一晚上,会自己拍自己的脚,会你遮着我的头,我捂着你的眼,人叠人以夕阳为背景拍得乐此不疲。
我想,要是小芳在谈恋爱,倒也没什么。谈恋爱占用时间是一件可以理解的事。
但是她究竟是否在谈恋爱呢?似乎不是如此。至少,别的女生谈恋爱会每天挂着甜蜜的微笑。小芳每次回来都是莫名其妙地摔书和埋头大睡。
我俩坐在一起的最大相同点,大概就是我俩与班上其他同学的交际都很少。所以我很快就发现,从别人嘴里听来的一些事,并不是我所看到的那样。
有同学说全年级男生都认识小芳,因为她总是在外招摇她丰满的身体。
我不这样认为,因为她总是穿着宽松的男T恤和男衬衫。
但是也有可能是她仅仅是在教室里这样穿?我没在教室以外见过她。不在上课的时候,小芳在的地方,我一定不会在,所以我也不知道她在教室以外是什么样的。
有同学围在我的桌子旁边聊天,看到小芳桌上的花花绿绿的杂志和化妆品,好奇地问我什么想法。
其实我挺喜欢课桌上有这么多缤纷的色彩。
我想,大概就是那时我的审美和价值观开始脱离。
小芳可能在谈恋爱,可能不在谈恋爱,可能交往过十个男友,可能一个也没有。
这些都与我无关,不是么。她是个爱来就来,爱走就走的人。后来,她每次给我看手的时候,我就搪塞过去了。我不明白,难道手会每天都在变吗?需要每隔几天就给我看手吗?
我们的话题除了手以外,只有两次令我印象深刻的完整谈话。
其中一次也是她习惯性地给我看的东西,就是她的手腕。她给我看手的时候会把袖子高高挽起,让我看那只洁白的手臂。后来,她开始往手臂上用红笔画出伤痕。
我说,我也会。在身体上模仿伤痕绘画,我曾经在网上看过,因此很感兴趣。
小芳哼了一声:“你想错了。”
随后她扬起声调说:“你被父母打过么?”
我心想,你是因为你被父母打过而骄傲吗,这有什么好骄傲的。她脾气一直很怪。
“当然有打过。”我说,“在中国,小孩不总是被家长打吗?”
她又以那种骄傲的口吻说:“你妈打你肯定没有我妈狠。”
我觉得整个谈话的价值观都错位了,于是说:“那是小时候,这种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
她冷笑一声:“过去?你妈会用皮带抽你吗?我后背上全是伤痕,你要不要看一下?”
我心里一寒,不知此话真假:“怎么会有这样的妈妈呢?”
小芳说,她父母离异,自己和家里关系淡漠,母亲常打她。
我意识到她的生活和言情小说里的女主角一样。小说家写言情是身世不悲惨不足以感人,可是悲惨的人是我同桌时,我却什么感觉也没有。
她知道我不懂,我也知道我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其实小芳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比方说,一般差生不爱学习是因为懒。在我们那样条件优越的中学里,还没有贫困造成的差生。但是小芳不懒,而且很聪明。我见过太多重复做一道题还做不出来的同学,小芳却能举一反三——这是她偶尔几次问我问题时,我对她的新发现。
所以她只是不想学。或者说她觉得高考不能改变什么。或者她家里有钱?我不知道。
但是既然她很聪明,我便同意了她抄我的作业,在考试时也可以抄我的卷子。
我的作为让我的前同桌百思不得其解,以前她总是找我要作业抄,我偏不肯。现在她惊讶地对我说:“你脑子开化了呀?!”
在许多人眼里,我大概就是那种正义感极强、不通人情世故、脑子冥顽不化的人。
为什么要通人情世故呢?学生就应该做好学生的本分。
可是小芳不是学生,她很聪明,她可以学好,她自愿不做学生,只是她还没权力退学。而且,小芳真正想做题时,的确在很认真地看书做题。我见过太多说是要做作业实际上只是跟自己对作业的恐惧做了一晚上斗争的学生。对作业没有恐惧的学生比能顺利完成作业的学生少多了。
所以我理所当然给她抄,我知道她如果愿意花时间做,自己也能做出来。
但最关键的一点,是小芳,不是和我一样的学生。她没必要承担这些义务。
不过对于她长期向我炫耀她的双手和伤痕这件事,我也不是一直都能以同情的心态忍下去的。
有那么一天,我不耐烦地说:“你有没有想过好好学习,提高一下考试成绩?”
她说:“你觉得高考算什么?”
我说:“高考不算什么,但是你现在这算什么呢?”
她那一如既往披头散发的秀美面庞面向黑板,缓缓地说:“我觉得,我比你们都要早熟。”
我哼了一下,说:“我看不见得。”
她说:“总会有一天,你会了解我所了解的东西。”
我说:“你没有什么志向么?”
小芳像个风尘的成年女性一样笑起来了:“你还谈志向?真是什么也不知道。”
我生了很大的气,但是我沉默地让这一晚度过了。
其实回想起来我还是很震惊,她是我在整个中学生涯中与之唯一认真谈过志向的人。
当然要除去那些不着边际的“我要环球旅行”、“去海边盖一座房子”、“去英国去冰岛”、“找一个好男人嫁了”等等……
在题海中激流勇进的中学时代,她是那么格格不入。
只是我没想到,我也是这么格格不入。我正义、天真、做事不紧不慢、追求妥协中庸。我的脑子里总是回荡着老师父母的那句话:“学生就要做好学生的本分,其他的事情稍后再说。”其他同学总是觉得我轻轻松松就能拿到好成绩,我心想为了拿到好成绩耽误了多少次我想做其他事的机会。
有时候,可能是我在可怜她。有时候,可能是她在可怜我。从她看我的眼神里,我能看出。
这是多么有意思的事情,其他同学看我只看到成绩单上的排名,可是小芳却用可怜的眼神看着我。
不只是我,她几乎用可怜而漠然的眼神看着一切。
那可怜而漠然的眼神让她沉浸在一种自我放逐的情绪里。
大学以后,我读到一些青春文学作品,看到了很多个小芳的原型。可惜我跟她同桌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一切。我向来是个善于克制自己情绪的人,我不知道许多人在我划着物理力矩的时候,就心生许多俗世的波澜。
我不知道班上谁跟谁谈恋爱了,也不知道班上谁喜欢谁,谁讨厌谁,谁考试作弊了,谁给谁做恶作剧了。有时候,可能我比小芳更要格格不入。在许多同学眼里,我只有一个文静天真的形象,而小芳却有无数个形象。
今天有人说她又和哪个班的男生一起吃饭,明天又有人说哪个男生送了她一束花。连班上的女生谈起来,也有说:“不就是仗着胸大么?”
说实话,我真没注意她的身材或是脸庞,她总是穿宽大的衣服坐在我身边。我只注意到她每天脸色都很苍白,甚至憔悴。
许多同学都来问过我和小芳同桌的感触是什么。我说,主要的好处是可以看免费杂志。
至于其他,无法表述。一开始她令我抓狂,后来她令我烦闷,又始终令我不解。
那时我慢慢意识到的,是对一个人表示同情原来也需要资格。
我跟小芳同桌了半个学期,大多时候她翘课、逃学,作业和考试抄我的,所以其实我完全不了解她的学校生活的主线。从一开始同桌到学期末,我们就是两条平行线而已。
假如是我原来的想法,班主任把一个差生安排在我身边,如果我能帮助她提高学习成绩,我也会很高兴的。但是实际情况是,我发现她根本不需要我的帮助,她的独立自主早就超过了我们整个班的学生。
我总觉得,既然你选择了不同的道路,我就尽量尊重你。
然而为什么总是走正道的我也会被可怜呢?
这也不同于富二代和官二代,这是一个身世带着痛苦且内心孤僻的女孩,一个面庞秀美却总是披头散发穿着宽松男士T恤的女孩,一个对一切事物都带着可怜而漠然的情绪的女孩。
我也习惯了她突如其来的哭泣与流泪,习惯了她的歇斯底里。她是一个情绪的万花筒。
我不懂。
我大概只会默默地在她身边写作业,或递过一张纸巾。
我懂数学,懂语文,懂物理,懂化学,懂地理,懂历史。那是高一,我是全班第一,预习的书看到了高二,参加每周两次的物理竞赛小班,我懂很多。
那个奇葩班主任大概觉得我既然对什么都很懂,就把一个我最不懂的人放在我身边。
关于小芳的流言很多,我知道我身边有很多这样的同学。而我就是他们中间最隐秘的一个名字。很奇怪吧,在我们中学,出名的并非是成绩好的人。特别是我的班级,同学们喜欢那些活泼有趣爱起哄的男生。后来我经常遇到其他班级的同学,得知我的班级号时会说:“你们班的人我大多都认识呀!为什么没见过你呢?”
这些主宰班级舆论的男生经常开一些过分的玩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但是小芳显然是已经习惯了,或者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我并不知道这些人情的细节。介于其他同学无聊的戏谑,我在心理上可能更偏向小芳。
那时我不觉得身体会引起什么问题,但是显然成人的世界不是这样。一个体型突出的女生,总是成为潜在的话题中心。
在学期末的时候,我听到了最恶劣的流言。
某天晚上,一个同班女生悄悄告诉我说:“你知道我们学校有许多空的实验室吧?”
我点头:“但是门是锁的,我们进不去。”
那个女生说:“我们年级的一些混混常常在那里抽烟喝酒,地上都是烟头。”
我很惊讶:“有这种事?”
那个女生肯定地点点头,继续说:“还有些谈恋爱的男女学生在里面做那个。”
我当然知道“那个”就是被老师家长称之为青春禁果的性行为。
我只能表示惊奇了,我早已习惯这些人与我之路途不同。
但是那个女生接着压低声音说:“你信不信,小芳也在里面。”
我说:“她抽烟喝酒我又管不着。”
那女生又神神秘秘说:“有人看到了。”
我素来不喜这种私下传播的小秘密,说:“都是同班同学,没证据的话,不要乱揣测。”
那女生便一脸肃然起敬的样子说:“还是你淡定!”
我淡定吗?现在我想起来,我唯一为小芳做的事情大概只有这件了:在流言传播的时候表示了不认可。
我们高一分班以后再没有联系。
她那总是不在线的账号头像总是那种披头散发的样子,厚厚的粉底,鲜艳的红唇。
在那之前,我也会觉得这个样子是坏女孩,是“混混”,是学生不该有的形象。
但是她真的长得很漂亮,她不化妆的时候比照片上要更漂亮。每次看到她的头像,我都特别想告诉她。
我对她的记忆是如此零散,我老是在为她的身世拼凑材料。我本来可以写一出青春悲剧,可是我没有这么写,我就按照我的记忆写下来了。这么零碎的一个人。
零碎的生活无所谓善恶是非。对于小芳而言,她或者悲苦,或者骄傲,都统统与我无关。
只是我经常回想起,在那个分数至上的年代里,有些女孩心里想的事情,我从来都不懂。而今我从事人文学科,接触到各种有关人类社会、文化、历史、心理等等的研究,时常让我这些沉在记忆里的板块惊醒。我仍知道,她们在现在无非也有两个词来形容:有钱则是白富美,无钱则是女屌丝。
但,她真不是所谓白富美或女屌丝这么充满苍白偏见的词语所能描述的。这正是令我苦恼的事情,为什么我长这么大,连替她找到一个词汇都这么难?她对这个社会做了什么吗?这个社会对她做了什么吗?
我不知道我的生活怎么了。周围的人都是本科学历,都是如此话语,都是脑残或者精英,都是属于各种不同专业的人,都是为了薪水默默工作的人。
其实我很怀念小芳,我怀念对未来无所希望的她。我希望她还好。
我希望她被无数段恋情伤害以后,在迪吧的酒精催化作用过去以后,能够和我一样去思考这个世界。我知道这很难。从十六岁起,我们之间的差距就很大。
现在,我就算读再多的青春小说,也无法挽救什么青春少女,我离青春已远。何况父母离异、家庭暴力、性早熟、校园冷暴力这些事,每一件说起来都并非轻松之言。
只是因为我跟她同桌了如此久,让我觉得我有义务去写点什么纪念她。等我见到越来越多的年轻女孩子在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以后依旧被感情伤害并选择散漫放纵的生活,我甚至觉得小芳才是最早看透这一切的人。她原来说的“高考也不能改变什么”是否就是这个意思呢?而那些脑子已经被世俗的娱乐和物质禁锢的女生,活得比小芳还无聊,却总是有种奇怪的优越感。现在想起来,在面对自我的勇气这方面,我承认小芳比我懂得更早。
而由于她跟我是这样截然不同的人生,所以也成了我的一面镜子。并且,要不是她的杂志,我也不会接触到插画。迄今我看到那些漫画家的作品,也会想起她来。如果是循规蹈矩的我,什么时候才能看到这个缤纷的世界呢?
我会怀念小芳,大概当时的老师同学家长都不会答应吧。看,我就是这样总是考虑到其他人的目光,考虑到“本分”,考虑到应该做什么,顾虑太多。我的怀念既不能感动谁,也不能医治谁,纯粹就是我对许多过去我不懂的人的一种追思。
没办法,我就是怀念。我始终觉得小芳是个很美的女孩。我始终希望她能过上正常的生活,不再情绪不定,不再自我放逐,不再想得那样绝望。我希望她像一朵花一样平静地开放。
至于不平静的事情,留给我们去想。
她当然不是为了纪念我而存在,我也不知道我与她还能有什么关系。
不过在那个据说是青春的年月里,她曾是我的同桌。
班主任把她安排在我的旁边,意图很明显。我文静、沉默、听话、上课一直抬头看黑板、按时交作业、考试总是排名靠前。她翘课、逃学、上课埋头大睡或者看小说,几乎不写作业,考试交白卷,成绩全班倒数。
周五下午是全校大扫除,班主任宣布了新一轮座位变动。我听了班主任的安排,十分紧张。她却显得毫不在意,把座位拖到我旁边,连书本也没有整理好,就不知所踪了。
本来拖好了座位是要做清洁的,可是我的新同桌就这么不知所踪了。
当然不久后我就适应了她经常的不知所踪。
但是摊了一桌子的八卦杂志怎么办?我只好替她收起来,因为桌面不整洁会被扣清洁分。
当然不久后我就适应了整理她的桌子。除了总是摊着的那些花花绿绿的八卦美容时尚明星杂志,还有偶尔出现的指甲油瓶和眼线液。
我是断然不会在我的桌上放这些不务正业的东西的,但是我没办法禁止这些东西在我同桌的桌上出现。
我的性格是如果你问我问题,我会很开心地对你解释,解释到你清楚为止。
我也是相当助人为乐的人,我这么想。
我很纳闷的是,为什么小芳不喜欢问我问题?
那时我还以为所有的学生都应该上进,所有的差生都会想方设法提高成绩。
但是显然小芳不是,不然班主任也不会把她安排在我身边了。换做那些考试前几名且性格张扬的学生,早就提出抗议了:“她不学习还成天把杂志摊到我的桌上,严重影响我的学习!”
我不会抗议,是因为很快我也对那些杂志产生兴趣了。
小芳每期必买的是《新蕾story100》,一本青春小说月刊。但是我很少看见她会看。她通常是不知所踪的,一旦回到座位上,主要时间用来睡觉和涂指甲油。所以这些杂志大多情况下都被我捧在手中。
我是断然不会购买这种不务正业的杂志的,何况坚持购买需要一大笔资费。一本10块钱,相当于我一天的饭钱。为什么要用一天的饭钱购买这种全是青春幻想的东西?还是吃饭比较实在。
不过我喜欢看的,是里面的插画。一开始我只看插画,后来我才渐渐开始看文字。
我渐渐认识了姚非拉、猪乐桃、寂地、SHEL、阿梗、夏达这些插画家。由于对插画的极其热爱,后来我开始临摹这些插画,我总是沉浸在胶版纸上那些五彩缤纷的色彩和千变万化的笔触。
其实我沉默,不代表我不爱做梦。我不知道班主任是否了解这点而考虑到小芳对我产生的影响,毕竟在当时能够与一直单坐的小芳同桌的大概只有我了。但是我对于美的事物从来不排斥。
小芳也是一个很美的姑娘。
说她长得好看,是公认的。她不仅相貌漂亮,还经常被同学在私下里议论那丰满的胸部。
是的,她不仅漂亮,还拥有现在人所说的“傲人的身材”。
而那时的我是什么形象呢?如假包换的假小子。
设定的确如此,但是接下来绝不是女同情节。
我俩是两个世界的人。我在上课的时候,她不知所踪。我在写作业的时候,她不知所踪。我在看书的时候,她不知所踪。我在画画的时候,她不知所踪。我在吃饭的时候,她不知所踪。我和她都是住宿生,周一到周五学生不能私自外出,她却很少在食堂出现,我想应该是偷偷溜出去吃馆子了。
这就是高中生的两条路,我明白了这点以后,也放弃了那点想要帮助她的意愿。
但是偶尔的,总是有那么一点事情打破这个平衡。
小芳很喜欢给我看她的手,一开始我觉得很恶心。
为什么她总是要把手放在我面前说:“你看,我的手漂不漂亮?”
我嗯了一声。
她又兴高采烈地说:“我今天刚去做了美甲。”
我问她:“什么是美甲?”
她笑了:“你还是不是女生呀,你连美甲都不知道。”
我心想,为什么要浪费那么多时间和钱在自己的指甲上呢?指甲不都是要剪掉的吗?
她给我看了手还不够,又拿出手机,坐在座位上对着自己新做的指甲左拍右拍。那个时候带摄像头的手机并不普及,学校也是禁止学生携带手机到教室的。
然后她把拍好的手部特写塞到我鼻子下面给我看。
我看了一眼,原来非主流照片就是这么拍出来的呀。
我说过,我对美的事物从不排斥。然后我破天荒地说了句:“原来做了美甲之后的手这么好看。”
她又鼓捣她的照片和短信了,我则反省了半天我的价值观。
于是我便知道了,她不知所踪的时候,有一个可能的地点,就是美甲店。
接下来另一个地点,大概是操场。
那是晚自习快结束的时候,不知所踪的小芳回到座位,拿出手机塞到我眼前。我已经很习惯她用手机随时随地拍一堆手的特写给我看了。不过这次是脚。
她说:“我发现,我的脚也特别好看。”
我内心一阵狗血,看到照片上昏暗的背景,是操场上的暗绿的塑料草坪。
我犹豫了一下,便说:“你在操场上呆了一晚上呀?”
她立刻变了眼色,拿回手机,不看我,用很忧郁的语气说:“嗯,和一个人。”
我心想,呃,谁问你和谁了?这下我该怎么搭话?
她又突然用很轻松的语气说:“反正跟你说也没用,我知道。”
小芳平时要么不说话,要么随着剧烈的情绪起伏说些比言情小说里还要抽象的话。
接下来,她说:“男人嘛,都是一样的东西。”
随后的话我都听不懂了。我的思维里只有男生这个物种,止步于日常交际,还没用过“男人”这个词汇。大概谈恋爱都是这样吧,我想,哭哭啼啼,多愁善感。我想帮也没用。我更不可能提醒她去写作业。
所以这件事让我明白的是谈恋爱时会在操场坐一晚上,会自己拍自己的脚,会你遮着我的头,我捂着你的眼,人叠人以夕阳为背景拍得乐此不疲。
我想,要是小芳在谈恋爱,倒也没什么。谈恋爱占用时间是一件可以理解的事。
但是她究竟是否在谈恋爱呢?似乎不是如此。至少,别的女生谈恋爱会每天挂着甜蜜的微笑。小芳每次回来都是莫名其妙地摔书和埋头大睡。
我俩坐在一起的最大相同点,大概就是我俩与班上其他同学的交际都很少。所以我很快就发现,从别人嘴里听来的一些事,并不是我所看到的那样。
有同学说全年级男生都认识小芳,因为她总是在外招摇她丰满的身体。
我不这样认为,因为她总是穿着宽松的男T恤和男衬衫。
但是也有可能是她仅仅是在教室里这样穿?我没在教室以外见过她。不在上课的时候,小芳在的地方,我一定不会在,所以我也不知道她在教室以外是什么样的。
有同学围在我的桌子旁边聊天,看到小芳桌上的花花绿绿的杂志和化妆品,好奇地问我什么想法。
其实我挺喜欢课桌上有这么多缤纷的色彩。
我想,大概就是那时我的审美和价值观开始脱离。
小芳可能在谈恋爱,可能不在谈恋爱,可能交往过十个男友,可能一个也没有。
这些都与我无关,不是么。她是个爱来就来,爱走就走的人。后来,她每次给我看手的时候,我就搪塞过去了。我不明白,难道手会每天都在变吗?需要每隔几天就给我看手吗?
我们的话题除了手以外,只有两次令我印象深刻的完整谈话。
其中一次也是她习惯性地给我看的东西,就是她的手腕。她给我看手的时候会把袖子高高挽起,让我看那只洁白的手臂。后来,她开始往手臂上用红笔画出伤痕。
我说,我也会。在身体上模仿伤痕绘画,我曾经在网上看过,因此很感兴趣。
小芳哼了一声:“你想错了。”
随后她扬起声调说:“你被父母打过么?”
我心想,你是因为你被父母打过而骄傲吗,这有什么好骄傲的。她脾气一直很怪。
“当然有打过。”我说,“在中国,小孩不总是被家长打吗?”
她又以那种骄傲的口吻说:“你妈打你肯定没有我妈狠。”
我觉得整个谈话的价值观都错位了,于是说:“那是小时候,这种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
她冷笑一声:“过去?你妈会用皮带抽你吗?我后背上全是伤痕,你要不要看一下?”
我心里一寒,不知此话真假:“怎么会有这样的妈妈呢?”
小芳说,她父母离异,自己和家里关系淡漠,母亲常打她。
我意识到她的生活和言情小说里的女主角一样。小说家写言情是身世不悲惨不足以感人,可是悲惨的人是我同桌时,我却什么感觉也没有。
她知道我不懂,我也知道我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其实小芳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比方说,一般差生不爱学习是因为懒。在我们那样条件优越的中学里,还没有贫困造成的差生。但是小芳不懒,而且很聪明。我见过太多重复做一道题还做不出来的同学,小芳却能举一反三——这是她偶尔几次问我问题时,我对她的新发现。
所以她只是不想学。或者说她觉得高考不能改变什么。或者她家里有钱?我不知道。
但是既然她很聪明,我便同意了她抄我的作业,在考试时也可以抄我的卷子。
我的作为让我的前同桌百思不得其解,以前她总是找我要作业抄,我偏不肯。现在她惊讶地对我说:“你脑子开化了呀?!”
在许多人眼里,我大概就是那种正义感极强、不通人情世故、脑子冥顽不化的人。
为什么要通人情世故呢?学生就应该做好学生的本分。
可是小芳不是学生,她很聪明,她可以学好,她自愿不做学生,只是她还没权力退学。而且,小芳真正想做题时,的确在很认真地看书做题。我见过太多说是要做作业实际上只是跟自己对作业的恐惧做了一晚上斗争的学生。对作业没有恐惧的学生比能顺利完成作业的学生少多了。
所以我理所当然给她抄,我知道她如果愿意花时间做,自己也能做出来。
但最关键的一点,是小芳,不是和我一样的学生。她没必要承担这些义务。
不过对于她长期向我炫耀她的双手和伤痕这件事,我也不是一直都能以同情的心态忍下去的。
有那么一天,我不耐烦地说:“你有没有想过好好学习,提高一下考试成绩?”
她说:“你觉得高考算什么?”
我说:“高考不算什么,但是你现在这算什么呢?”
她那一如既往披头散发的秀美面庞面向黑板,缓缓地说:“我觉得,我比你们都要早熟。”
我哼了一下,说:“我看不见得。”
她说:“总会有一天,你会了解我所了解的东西。”
我说:“你没有什么志向么?”
小芳像个风尘的成年女性一样笑起来了:“你还谈志向?真是什么也不知道。”
我生了很大的气,但是我沉默地让这一晚度过了。
其实回想起来我还是很震惊,她是我在整个中学生涯中与之唯一认真谈过志向的人。
当然要除去那些不着边际的“我要环球旅行”、“去海边盖一座房子”、“去英国去冰岛”、“找一个好男人嫁了”等等……
在题海中激流勇进的中学时代,她是那么格格不入。
只是我没想到,我也是这么格格不入。我正义、天真、做事不紧不慢、追求妥协中庸。我的脑子里总是回荡着老师父母的那句话:“学生就要做好学生的本分,其他的事情稍后再说。”其他同学总是觉得我轻轻松松就能拿到好成绩,我心想为了拿到好成绩耽误了多少次我想做其他事的机会。
有时候,可能是我在可怜她。有时候,可能是她在可怜我。从她看我的眼神里,我能看出。
这是多么有意思的事情,其他同学看我只看到成绩单上的排名,可是小芳却用可怜的眼神看着我。
不只是我,她几乎用可怜而漠然的眼神看着一切。
那可怜而漠然的眼神让她沉浸在一种自我放逐的情绪里。
大学以后,我读到一些青春文学作品,看到了很多个小芳的原型。可惜我跟她同桌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一切。我向来是个善于克制自己情绪的人,我不知道许多人在我划着物理力矩的时候,就心生许多俗世的波澜。
我不知道班上谁跟谁谈恋爱了,也不知道班上谁喜欢谁,谁讨厌谁,谁考试作弊了,谁给谁做恶作剧了。有时候,可能我比小芳更要格格不入。在许多同学眼里,我只有一个文静天真的形象,而小芳却有无数个形象。
今天有人说她又和哪个班的男生一起吃饭,明天又有人说哪个男生送了她一束花。连班上的女生谈起来,也有说:“不就是仗着胸大么?”
说实话,我真没注意她的身材或是脸庞,她总是穿宽大的衣服坐在我身边。我只注意到她每天脸色都很苍白,甚至憔悴。
许多同学都来问过我和小芳同桌的感触是什么。我说,主要的好处是可以看免费杂志。
至于其他,无法表述。一开始她令我抓狂,后来她令我烦闷,又始终令我不解。
那时我慢慢意识到的,是对一个人表示同情原来也需要资格。
我跟小芳同桌了半个学期,大多时候她翘课、逃学,作业和考试抄我的,所以其实我完全不了解她的学校生活的主线。从一开始同桌到学期末,我们就是两条平行线而已。
假如是我原来的想法,班主任把一个差生安排在我身边,如果我能帮助她提高学习成绩,我也会很高兴的。但是实际情况是,我发现她根本不需要我的帮助,她的独立自主早就超过了我们整个班的学生。
我总觉得,既然你选择了不同的道路,我就尽量尊重你。
然而为什么总是走正道的我也会被可怜呢?
这也不同于富二代和官二代,这是一个身世带着痛苦且内心孤僻的女孩,一个面庞秀美却总是披头散发穿着宽松男士T恤的女孩,一个对一切事物都带着可怜而漠然的情绪的女孩。
我也习惯了她突如其来的哭泣与流泪,习惯了她的歇斯底里。她是一个情绪的万花筒。
我不懂。
我大概只会默默地在她身边写作业,或递过一张纸巾。
我懂数学,懂语文,懂物理,懂化学,懂地理,懂历史。那是高一,我是全班第一,预习的书看到了高二,参加每周两次的物理竞赛小班,我懂很多。
那个奇葩班主任大概觉得我既然对什么都很懂,就把一个我最不懂的人放在我身边。
关于小芳的流言很多,我知道我身边有很多这样的同学。而我就是他们中间最隐秘的一个名字。很奇怪吧,在我们中学,出名的并非是成绩好的人。特别是我的班级,同学们喜欢那些活泼有趣爱起哄的男生。后来我经常遇到其他班级的同学,得知我的班级号时会说:“你们班的人我大多都认识呀!为什么没见过你呢?”
这些主宰班级舆论的男生经常开一些过分的玩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但是小芳显然是已经习惯了,或者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我并不知道这些人情的细节。介于其他同学无聊的戏谑,我在心理上可能更偏向小芳。
那时我不觉得身体会引起什么问题,但是显然成人的世界不是这样。一个体型突出的女生,总是成为潜在的话题中心。
在学期末的时候,我听到了最恶劣的流言。
某天晚上,一个同班女生悄悄告诉我说:“你知道我们学校有许多空的实验室吧?”
我点头:“但是门是锁的,我们进不去。”
那个女生说:“我们年级的一些混混常常在那里抽烟喝酒,地上都是烟头。”
我很惊讶:“有这种事?”
那个女生肯定地点点头,继续说:“还有些谈恋爱的男女学生在里面做那个。”
我当然知道“那个”就是被老师家长称之为青春禁果的性行为。
我只能表示惊奇了,我早已习惯这些人与我之路途不同。
但是那个女生接着压低声音说:“你信不信,小芳也在里面。”
我说:“她抽烟喝酒我又管不着。”
那女生又神神秘秘说:“有人看到了。”
我素来不喜这种私下传播的小秘密,说:“都是同班同学,没证据的话,不要乱揣测。”
那女生便一脸肃然起敬的样子说:“还是你淡定!”
我淡定吗?现在我想起来,我唯一为小芳做的事情大概只有这件了:在流言传播的时候表示了不认可。
我们高一分班以后再没有联系。
她那总是不在线的账号头像总是那种披头散发的样子,厚厚的粉底,鲜艳的红唇。
在那之前,我也会觉得这个样子是坏女孩,是“混混”,是学生不该有的形象。
但是她真的长得很漂亮,她不化妆的时候比照片上要更漂亮。每次看到她的头像,我都特别想告诉她。
我对她的记忆是如此零散,我老是在为她的身世拼凑材料。我本来可以写一出青春悲剧,可是我没有这么写,我就按照我的记忆写下来了。这么零碎的一个人。
零碎的生活无所谓善恶是非。对于小芳而言,她或者悲苦,或者骄傲,都统统与我无关。
只是我经常回想起,在那个分数至上的年代里,有些女孩心里想的事情,我从来都不懂。而今我从事人文学科,接触到各种有关人类社会、文化、历史、心理等等的研究,时常让我这些沉在记忆里的板块惊醒。我仍知道,她们在现在无非也有两个词来形容:有钱则是白富美,无钱则是女屌丝。
但,她真不是所谓白富美或女屌丝这么充满苍白偏见的词语所能描述的。这正是令我苦恼的事情,为什么我长这么大,连替她找到一个词汇都这么难?她对这个社会做了什么吗?这个社会对她做了什么吗?
我不知道我的生活怎么了。周围的人都是本科学历,都是如此话语,都是脑残或者精英,都是属于各种不同专业的人,都是为了薪水默默工作的人。
其实我很怀念小芳,我怀念对未来无所希望的她。我希望她还好。
我希望她被无数段恋情伤害以后,在迪吧的酒精催化作用过去以后,能够和我一样去思考这个世界。我知道这很难。从十六岁起,我们之间的差距就很大。
现在,我就算读再多的青春小说,也无法挽救什么青春少女,我离青春已远。何况父母离异、家庭暴力、性早熟、校园冷暴力这些事,每一件说起来都并非轻松之言。
只是因为我跟她同桌了如此久,让我觉得我有义务去写点什么纪念她。等我见到越来越多的年轻女孩子在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以后依旧被感情伤害并选择散漫放纵的生活,我甚至觉得小芳才是最早看透这一切的人。她原来说的“高考也不能改变什么”是否就是这个意思呢?而那些脑子已经被世俗的娱乐和物质禁锢的女生,活得比小芳还无聊,却总是有种奇怪的优越感。现在想起来,在面对自我的勇气这方面,我承认小芳比我懂得更早。
而由于她跟我是这样截然不同的人生,所以也成了我的一面镜子。并且,要不是她的杂志,我也不会接触到插画。迄今我看到那些漫画家的作品,也会想起她来。如果是循规蹈矩的我,什么时候才能看到这个缤纷的世界呢?
我会怀念小芳,大概当时的老师同学家长都不会答应吧。看,我就是这样总是考虑到其他人的目光,考虑到“本分”,考虑到应该做什么,顾虑太多。我的怀念既不能感动谁,也不能医治谁,纯粹就是我对许多过去我不懂的人的一种追思。
没办法,我就是怀念。我始终觉得小芳是个很美的女孩。我始终希望她能过上正常的生活,不再情绪不定,不再自我放逐,不再想得那样绝望。我希望她像一朵花一样平静地开放。
至于不平静的事情,留给我们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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